封面深镜｜一宗因救助引发的“盗狗案”：夫妇带走无人照看的萨摩耶获刑，案件将重审
来源：封面新闻 2023-05-09 11:40:5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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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面新闻记者 林珏瑶 杨峰
在广州增城区出租屋的天台，两只原本瘦骨嶙峋的萨摩耶犬因为得到马国连（化名）夫妇的照顾，渐渐恢复健康。在相处的一年七个月里，他们之间形成了难得的默契：听到夫妇的呼唤，两只小狗就会摇着尾巴走过来。
这两条狗是2019年夏天被发现的。发现小狗没人照看，马国连夫妇给它们喂食、喂药。一年多后，他们在搬家时决定把这2条狗一起带走。而后，狗主人出现并报警。向对方赔偿5000元并取得谅解后，马国连夫妇还是因涉嫌盗窃罪被公诉机关提起公诉。
2022年5月19日，广州市增城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马国连（化名）夫妇犯盗窃罪，各判处拘役四个月，并处罚金人民币二千元。同年11月，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“原判决认定事实不清，证据不足”为由，裁定撤销一审判决，发回增城区法院重审。
案发至今两年多，“盗窃”的罪名在这对年轻夫妇的生活里掀起波澜。马国连的妻子贺洁是一名公务员，因此被停发工资。而马国连本在复习“考公”，也因此中断。他们希望案件重审能带来转变。“喂养和带走萨摩耶是爱心救助，而不是盗窃去变卖。我们没有罪”。
两只萨摩耶刚被发现时瘦骨嶙峋 封面新闻记者 杨峰 摄
救狗
随着房东到达出租屋的天台，两只蜷缩在角落里的萨摩耶犬引起马国连夫妇的注意：小狗奄奄一息，原本洁白的毛发沾满污物。天台的地面满是粪便、蟑螂和泡沫饭盒，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扑鼻而来。
彼时是2019年7月，因为工作需要，马国连夫妇在广州市增城区周园小区一居民楼六楼的复式房租住。这栋楼七楼楼顶的南面天台与隔壁楼栋北面天台相连，中间仅隔着不到一米高的矮墙。这两只狗正是在隔壁天台被发现的。
眼前瘦骨嶙峋的萨摩耶犬，让马国连不忍心坐视不管，他和妻子立即下楼拿来狗粮投喂。与此同时，他注意到，两只狗没有拴绳，身边也没有狗笼。房东和保安告诉他，他们不知道狗主人是谁。
小区保安黄某忠在2023年4月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证实了这一说法。他称此前他不知道有人在楼顶养狗，曾见过不同的人遛这两只狗，但不知道谁是狗的主人。
马国连推断，这应该是被人遗弃的流浪狗，遂决定先救下它们。在他的老家广东农村，土狗是常见的宠物。这让他从小对猫狗钟爱有加。2017年大学毕业后，他开始养宠物。最“热闹”的时候，家里同时养了一只金毛狗和四只猫。
两只萨摩耶犬和金毛“香香”，很快成为一起打闹的伙伴。马国连夫妇也悉心照顾着它们：喂食、冲澡，从宠物医院买药给它们治病，前前后后花了五千多元。这样的日子持续了1年7个月。
两只萨摩耶圈养的天台封面新闻记者 杨峰 摄
搬家
2021年春天，房东计划将房子改作他用，马国连的新房也在此时完成装修。他们计划在2月底搬离出租屋，但心里放不下这两只萨摩耶：新房子是电梯房，没有空间容下它们，一旦搬走，狗很可能因为没人照顾而饿死。
贺洁的同事彭琳（化名）曾来出租屋玩过几次，见过这两只小狗。她家在农村有一片空地，可以让萨摩耶生活，遂答应贺洁，帮忙养这两只狗一段时间。
一切商量妥当，2021年2月28日，马国连夫妇叫来搬家公司搬家。两人把家具和生活用品搬完，已经到了深夜。
3月1日凌晨，马国连夫妇把狗带走。小区的监控录像拍下了这一幕：当天1时34分许，马国连下楼将车开到楼栋楼梯口前，从车上拿出一张汽车遮阳纸，走进楼梯，随后妻子贺洁一同从楼梯口出来，带了东西上车，从车辆挡风玻璃可见是一只白色小狗。1时41分许，贺洁从车尾箱拿了一张纸板走进楼梯口，随后马国连用纸板遮挡牵了一只白色小狗上车。
马国连回忆，当时拿纸板是因为狗的身上沾满粪便，想垫一下，而非故意遮挡。将狗牵上车后，贺洁驾车离开了小区。
“偷狗”
刚把狗带走几天，一名自称是狗主人的男子联系到马国连夫妇，说自己的狗丢了。
马国连没有当真。他称，他当时向对方询问狗的情况，对方没有提供相关的证据。由于刚搬家忙于打扫，他也没有在意这个事情。
几天后，两人接到当地派出所的消息称，有人报案称丢了狗，他们有作案嫌疑。
报警的是正是两只萨摩耶犬的主人刘某威。他在2022年5月出具的情况说明中提到，2021年3月1日晚，他发现自己圈养在天台上的狗狗不见了，通过监控发现狗被马国连夫妇带走。因为此前双方没有联系，他通过管理员加了贺洁的微信，但对方不承认带走了狗。因为交谈很不愉快，他在3月4日了报警。
刘某威在情况说明中称，这两只萨摩耶犬是他在2017年3月花3500元购买的，养大后放在603号房，即马国连夫妇租住房屋的顶层天台圈养。大概在2019年7月，他发现有人投喂这两只狗，天台也被打扫得干净，后来得知是马国连夫妇经常照顾这两只狗。
“我很少打开通向602天台的侧门，所以也基本上没和603的租客打过招呼。我依稀记得有一次见一女子投喂狗食，我还提醒她要注意安全、不要被狗咬到，但我当时并没有告诉她，我就是狗的主人”。他在情况说明中写到。
2021年3月17日，马国连夫妇被公安机关传唤到案。在派出所调解下，他们将两只萨摩耶犬归还刘某威，并赔偿对方5000元。
尽管刘某威写下谅解书，称不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，但此案已被作为公诉案件处理。同年8月，广州市增城区人民检察院指控贺洁存在盗窃罪，向增城区人民法院提起公诉。
马国连（化名）介绍当时的情况 封面新闻记者 杨峰 摄
公诉机关指控，2021年3月1日凌晨1时许，贺洁、马国连在广州市增城区周园小区一栋七楼天台，盗窃刘某威饲养的两只萨摩耶犬（经鉴定，共价值人民币3500元），后逃离现场。3月17日，两人经公安机关传唤到案，已将两只萨摩耶犬归还被害人，赔偿刘某威人民币5000元，并取得谅解。
一审判决书显示，贺洁和马国连否认控罪。贺洁辩称，她没有见过狗的主人，当初见到两只狗的生存环境比较差，故认为涉案的两只狗是被遗弃的。且在一年多的时间里，其一直在喂养、照顾两只狗，后因为搬家才把两只狗拉走继续喂养。
2022年5月19日，广州市增城区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。法院认为，贺洁和马国连无视国家法律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，盗窃他人财物，数额较大，其行为均已构成盗窃罪。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贺洁、马国连犯盗窃罪的事实清楚，证据确实充分，罪名成立，该院予以支持。判决马国连夫妇犯盗窃罪，判处拘役四个月，并处罚金人民币二千元。
等待重审
“我们没有罪”。马国连说，接过一审判决书那一刻，他险些情绪崩溃。在他看来，救助萨摩耶的初衷是好心，而非盗窃去变卖。整个过程中，他们没有获利，还倒贴了很多钱去照顾两只狗。随后，他们提出上诉。
2022年11月7日，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出具刑事裁定书。法院认为，原判决认定事实不清，证据不足，裁定撤销广州市增城区人民法院 （2021）粤0118刑初1274号刑事判决，并发回增城区人民法院重新审判。
事发至今两年，这场“闹剧”彻底打乱了马国连夫妇的生活。打官司、请律师，花费了他们不少的精力和积蓄。而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，“盗窃”的罪名给生活带来的影响。
贺洁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当公务员，原本拥有稳定的收入。一审判定她犯盗窃罪后，单位领导找她谈话，停发了她的工资，每个月仅发放1800元的生活费。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年多。而马国连此前一边工作，一边备考公务员考试，也因此案被迫中止。
“我们不后悔去救了这两只狗”。2023年4月，贺洁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表示，她后悔的是，他们的救助行为存在瑕疵。
作为报案人，刘某威在此前出具的情况说明中也表示，虽然马国连夫妇有不当行为，但最终他本人也没有受到什么实际损失，前述两人还帮他照顾了狗。“如果因为这些，就让他们入刑，不但丢掉了工作，而且还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人生污点。这真的是我本人不愿意看到的，这也会让我感觉到愧疚，觉得是我连累了他们。因此，希望法官给这两位年轻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”。
4月10日，封面新闻记者通过贺洁向刘某威转达了采访的意愿，对方予以婉拒。他称，一切以书面情况说明为准。
等待重审，让贺洁感觉日子变得漫长。“无论我们这个案件最后是一个怎么样的结果，希望通过这个事，给社会上更多公益救助的群体提醒。救助也需要注重方式和方法”。
